【谭赵】本题无解 14

早年开始打拼到现在成为商场老手,谭宗明经过大大小小的危机历练,早已经习惯充当螳螂背后黄雀的角色。时间久了,他甚至都快记不起自己尚未成为所有人背后那只黄雀的时候了。

于是,在他呆呆地盯着还搓着手想要赶紧把自己捂暖的赵启平几秒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套人反被套,小医生这次棋高一着。

 

赵启平显然是预料到了这点。他没有立刻挑破,只一双圆眼睛默默观察着谭宗明最初略略错愕的表情,片刻之后就静无声息地消失在棱角分明的五官之下。

“比我预计的时间要久。”谭宗明的声音平稳一如往常。

“省省吧。”赵启平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冷天的给你免了下来招呼我的麻烦,该谢谢我才是。”

“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半路就注意到了。”赵启平耸耸肩,“曲和——啊,就是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先注意到你的。他跟我说了之后,我一看就明白了。”

话音刚落,赵启平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灯光,上下扫了一遍谭宗明。

“没想到你也在今晚的音乐会。”

“应酬而已。刚才跟你一起的……曲和?是谁?”谭宗明问。但他知道自己想问的其实并不是这个。

赵启平的眼睛转了转:“曲和是我爸的学生。出了几年国,最近才回来。”

“看起来你们聊的挺开心。”

“原本他也邀请我今晚去,结果下班前来了个急诊没能走,就干脆等到结束之后见面。”

适应了车里的温度,赵启平扯了扯围巾。谭宗明瞥见围巾下一小片规整挺立的衣领。白纸一样整齐的切口上方,是青年人裁切锋利的下颌线条。从那里开始,穿过喉结到唇间崎岖不平的山峦般的曲线,是拔平地而起鬼斧雕琢的鼻梁;越过顶峰下沉的谷底,一双眼睛仿如两汪映照出夜空星彩的湖。

谭宗明从不在晚上做任何决定,除非万不得已。然而此刻,像是感性突然席卷了他的全部神经末梢一般,许多地声音在身体里密密响起,却又一起指向同一个仿佛与生俱来的选择。明暗不清的夜,呼吸交错的温暖车厢里,赵启平歪着头,似是困了一般,半眯着眼看着谭宗明。

像是沉溺于这澜夜晚的湖水里。

谭宗明下意识掐住自己的手指关节。

就陷进这无边无际的深渊里吧。

 

车厢里的空调突然有些燥热。赵启平勾着手指把围巾扯来扯去,最后终于干脆地一把拽下了来。动作稍大,羊绒的流苏尾巴掠过谭宗明的颧骨皮肤,温温软软的痒。

谭宗明突然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让司机跟上赵启平乘坐的出租车,而在店外守了这么久的理由似乎也不重要了。假想一下,如果赵启平跟着曲和一起离开,他应该还是会跟上去;而如果赵启平没有像现在这样自己跑来,谭宗明也没考虑过除把他拉上来之外第二种选择。

好像从碰上面前这个人起,自己做的事情就没有一件符合一贯的常规。你来我往,投入产出,全部都在九霄之外。但一切仿佛又是最自然不过的选择——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大约是在很久之前,谭宗明就已经滑进了这个被操控的漩涡。连自己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如此刻,心欢意满而又如饥似渴地追随着一个人在心上跳跃起舞。这人朝他笑一笑勾一勾手指,他竟还会像一个少年那样心绪荡漾。

现在这个人来了。不是谭宗明追着喊着拽着来的,而是自己踩着风奔跑进了他最后的一点犹疑和退让。

再想走,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谭宗明注视着赵启平的眼睛,看着他的睫毛扇扇,以一种慵懒而迷人的方式上下开合。眼眸里有一圈光晕,谭宗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身影映在对面人的瞳孔里。

终于,他听见自己厚重的嗓音开口:

“回晟煊。”

 

司机发动了车子。赵启平没有说话,只是把视线移开,看起了窗外深夜时分零零落落的街景。深秋的树都已落尽了叶子,灯光没有了阻拦,直直地把枝桠干枯的身躯投射在灰色的水泥地上,那影子反倒更显的寂寥。

大约真的是累了,赵启平有些支撑不住眼皮。本来就是排满了工作的一天,加上前几天的连续值班,如果不是曲和邀请,他原本是要直接回家休息的。

谁知道好巧不巧还撞上了谭宗明。有些事情还没有理好,此刻更是绕成了一个愈发混乱的线团。

谭宗明依旧稳如泰山地坐着,不发一言。赵启平想起自己刚才对曲和说谭宗明是一只大猫,露出一个仅有自己可知的笑。恍惚间,他又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谭宗明时,也是这么鬼使神差地就上了同一辆车,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大概那时的谭宗明也是和现在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旁边。赵启平已经不是很记得清当时的感觉,但却清楚地在黑暗中感知着谭宗明的存在。那是一个和黑暗一样深不见底的黑洞,隐没其中却伸出许多出毛茸茸的温柔触角,像陷阱无声散发诱惑的气息。

夜晚大概真的是最危险的时间。困扰了赵启平好几天的问题,突然间仿佛早已有了最自然的解释。

现在,此刻,这辆车,那个人。

再自然不过了。

赵启平把发热的额头抵在玻璃窗上,让一些凉意沁入现下的窘困里。似乎听见头发蹭在椅背上的悉悉索索,他猜测是谭宗明朝自己的方向转过了身。

“到了?”赵启平问。

“到了。”谭宗明声音低沉。

赵启平睁开眼。窗外是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晟煊大楼,顶上的红灯一点一灭,发出一个含蓄却蓄谋已久的邀请。

 

 

车开进了地下车库。放走了司机,谭宗明前脚走,赵启平后脚跟上,终于在偌大的车库里找到了电梯。

“总裁都没有专用电梯的吗?”

看着电梯门上印着的“职员用”几个字,赵启平打趣道。

“那是平时为了避免人多的时候用的。现在,”谭宗明瞥他一眼,“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经常晚上来?”赵启平斜看着他。

“我有一半的时间住在这里。”

电梯叮了一声,两扇门滑开。谭宗明等赵启平先踏进去才跟着上来,按下顶楼楼层。晟煊的电梯是玻璃外壁,赵启平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松松地倚在一侧,头歪向电梯外。谭宗明环着双臂站在对面,与赵启平的视线刚好成九十度。青年人好像没有注意到似的,只是虚眼盯着电梯外逐渐降低的风景。

“一栋楼里就你一个人,也不怕?”

“有人值班。”谭宗明想想,还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为什么总住公司?”赵启平又问道。

“家住得远,有时候太迟了也懒得再来回折腾。”

赵启平没接话。电梯升的飞快,转眼间就到了顶层。脚刚落地,声控的顶灯就沿着走廊一路亮了起来。终于到了有光的地方,赵启平这才看清楚谭宗明仍然穿着晚上出席宴会时的西装礼服。

谭宗明推开面前办公室的门,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次换我招待小赵医生了。”

赵启平大方地走了进去,在落地玻璃窗前站定。谭宗明带上门,锁轻轻地喀嗒响了一声。他停在赵启平身后不远的地方,欣赏着眼前这个瘦长硬朗的背影。虽然没有开灯,月光和霓虹还是在身后落下了阴影。

“原来晟煊的总裁每天就是这个感觉。” 过了半晌,赵启平开玩笑似的说道。

谭宗明注视赵启平转过身。他把自己的脸隐在背光里,却可以清楚看见谭宗明的所有表情。

真是精明。谭宗明暗想。

“带我来这里,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终于,赵启平开口。

“你自己上了车,现在怎么反倒问我?”谭宗明决定陪他装傻,“再说,小赵医生可是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意思的。”

“既然话都说开了,你也知道我的意思,何必又再弄这一出?”

赵启平虽然依旧直挺挺地站着,声音里却终于透出了一点倦意。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 谭宗明向赵启平走近几步,“你并不知道我的想法。”

赵启平没有接着发问,只是在原地看着谭宗明慢慢靠近。直到走到了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谭宗明突然想起了最初在飞机上见到的那双坦荡澄澈的眼睛。而现在,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里所透出的困惑和犹疑,终于成为致命的最后一击。

 

夜色映照下谭宗明的脸越来越近,赵启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脚后跟却猛地撞上了身后的玻璃墙。他抬起一只手想保持平衡,却冷不防被谭宗明一把握住按在墙上,下一秒嘴唇就贴在了耳边。

 

谭宗明的声音很轻,像是含着一口气,轻轻吹进赵启平的耳朵里。

 

“小赵医生,我想追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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