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AU】眠梦（上）
失忆梗Phase 1。
01
触觉最先从指尖开始复苏，然后逐渐蔓延到全身。
心脏也从寂静中苏醒，再一次用力地跳动起来。血液从涓流汇成热潮，奔淌涌向四肢和末梢。
眼睛还未睁开。他仍躺在黑暗里。
浮现出的第一道感觉是冰冷的寒意，而寒意是从体内散发出来的。像是冰封后解冻的植被，每寸叶片上每根绒毛都亟需温暖。
幸而空气是温热的。像是被包裹在柔软舒适的毛毯里，皮肤上开始泛起暖意。
睫毛微微颤动，他想要睁开久闭的双目。几分钟之后，终于有一丝光线得以射入，短暂适应光照的瞳孔有些费力地环视一周。
——顶上没有灯，四周是白色的环形墙壁。不是水泥墙，因为光是从墙体里透出来的。
他不认识这个地方。
他尝试活动各个关节，想把自己支撑起来。全身僵硬得像一块冻上的铁板，他一边想要动弹，一边回想自己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以前……好像是更为柔软的一副身躯，他到底——
他突然怔住。
他……是谁？
02
被扶起坐在床沿上，一个白衣服的年轻人向他伸出手，自我介绍说是医生，姓郭。
他礼貌性地回握住。很温暖，他想。是人类应该有的体温。
名叫郭骑云的医生松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样式的东西，抓过他的手腕扣上。
他收回胳膊，这个手表样子的东西在他略显细瘦的手腕上直晃荡。他随意按下没有指针的光亮表面上的某处。就在他刚才触碰过的地方，一小排蓝光霎时亮起，眼前立刻多出了一小片浮在空气里的荧幕。
“投影技术你们那时候就有了，不陌生吧。”郭医生见状，笑道。
他点点头，不回话。这片荧幕居然可以用手指操作——这在他的印象里可是没有过的。然而这些现在都不是重点。他终于在画面的下方找到一个像是人形的标志，点了进去。几秒之后，他看见了那个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把这两个字在心里来回默念了几遍，确认了一件事。
他不记得这个名字。
03
“明诚先生，你是在距现在八十五年前进入冷冻休眠状态的。”
郭医生把他从里间领到外面一间像是办公室的房间。和刚才的环形房间一样，这里的灯光也是从墙壁里透出来的。据郭医生说，刚才那间是专门给从休眠里苏醒的人使用的苏醒室。而明诚——据说这是他的名字——是按照当年签下的服务协议，在今天被正式唤醒的。
明诚摇摇头。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不记得这个名字，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进入休眠。
郭医生坐在他的对面，轻声叹了口气。
“虽然今天的技术已经很完善，但几十年前的冷冻技术尚不发达，复苏后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他顿一顿，“比如，暂时性的失忆。”
“暂时性失忆，也就是说可以恢复？”明诚问。
郭医生点点头：“我们已经预想到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所以已经做了相应准备。之后你需要接受三到四个疗程的恢复治疗，这些都是包含在当时你签下的协议里的，无需另外支付费用。”
明诚绞住手指：“我能看一下当时的协议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现在想不起来任何事情，看了估计也只会更加一头雾水，没有什么效果。”郭医生笑着说道，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问题，“我建议，等你可以稍微想起一些事情的时候再看，这样说不定可以更快地帮助恢复。”
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明诚想，便没有继续坚持。
郭医生又补充道，从今天开始，他会住进专门安排的房间，苏醒中心会负责其他一切事情。说完，他领明诚穿过几个走廊，来到一扇门前。门牌上有两个名字，却是同一个姓氏。
想必是按照字母顺序安排的房间。明诚暗想。郭医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明诚略微颔首，自行推开了门。意料之中，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
男人的视线先是落在明诚脸上好一阵，然后短暂地瞥了郭医生一眼，最后再次与明诚四目相对。
“你好。”
他的声音沙哑。
“我叫明楼。”
04
郭医生说话是算数的。
从住进这个房间的第二天开始，每天都有人乐此不疲地来给明诚打各种点滴和药水。仔细一问，才知道这些瓶瓶罐罐只不过是用来帮助他尽快从休眠恢复的糖分和维生素。
除此之外，明诚还需要进行例行的全身扫描。虽然那看起来不像是他那个年代的科技产物。
这些都是治疗的一部分。郭医生是这么跟明诚说的。
但是明诚发现，跟自己同住一室的明楼却从不需要接受这些治疗。他比明诚大九岁。据他自己说，明楼是在明诚休眠后的第二年进入休眠的。
“大概是我运气比较好，所以苏醒的时候没有碰上失忆吧。”
在明诚第一次好奇询问时，明楼这样回答道，然后微微漾起一个笑。
明诚原本还想追问明楼为什么要休眠，但想想似乎是个太私人的的问题，到嘴边又放下了。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仍是个没有记忆的人，反而让他对这个和自己相同姓氏的的人产生了兴趣。
这个人明明五官生得非一般的英俊，却总是鲜少表露情绪。唯一一次，明诚见到明楼笑，是某次他被护士命令脱了半边裤子脸朝下趴在床上打针的时候——明楼坐在相邻的床上，几乎是极力忍住了才没笑出声来，。
“想起了一些往事。”看见明诚疑惑又窘迫得眼神，明楼带着歉意说道。
明诚其实倒是不介意的。
“什么往事这么好笑？”他一只手拽起裤子，转头看向明楼。
想想又加了一句，“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笑。”
大概是是因为同姓，又是明诚在这个世界上出了医生外认识的第一个人，明诚对这位年长他快十岁的室友有一种奇妙的亲近感。
明楼的表情里生出惊讶，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似的，最后只说道：
“你要是要兴趣，我可以说一说给你听。”
“当然好啊，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明诚来了兴趣，“听听你的故事说不定还能想起些什么对吧……明先生。”
明楼又笑了。这次他笑得像是酥酥软软得春风，明诚盯着看了好久，才如梦初醒似的绕开眼。
“好吧。但是明先生得叫法未免太奇怪了。”
明楼悠悠一停顿。
“既然你我同姓，我又比你大，你如果不介意，叫我一声大哥也是可以的。”
05
明诚是后来才发现，这个苏醒中心并建不在地面上。
——他是在太空里醒来的。
他问过郭医生。郭医生说，是因为这里的休眠者大多已久沉睡了大半个世纪，而地面上的情况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先让休眠者在这里醒来，也是为了之后回到地面上可以更快地适应。
是啊，明诚心想。虽然想不起具体的年份，但他隐约记得自己进入休眠时，大多数人还是在大气层以下活动的。
醒来快一个月，明诚开始经常在太空舱里跑来跑去。有时他也拽上明楼——毕竟，除了医生，明诚在这个世界只认识这一个人。明楼也不拒绝，总是由着明诚的性子陪他跑。
苏醒中心的广场是明诚最喜欢的地方：平滑如镜的地面上方是弯曲的穹顶，四面八方都被千万星辰包围，一望不到底的无垠深空。时不时就被拽来的明楼，有时也陪明诚一呆就是几小时。
“以前也有人拉着我看星星。”明楼和他肩并肩躺在苍穹之下，“也一看就要看好久。”
最近明楼讲了很多他的故事给明诚听，有一些是关于童年青春，有一些关于家庭亲情。还有一些，明楼没有明说，明诚却直觉之中猜到，那是应该他和另一个人之间抽割不断的血肉纽带。一说起那个人，明楼的声音表情都会柔柔地低下来，好像是个不小心就会被偷走的秘密。
“还是那个人吗？”明诚扭头看他。
明楼点点头：“那时候我们家在市中心，晚上看不到什么星星。有时候，周五我们一起下班了，就干脆开车去郊外远一些的地方，支个帐篷，就这么一起看一个晚上。”
“就这么干看着，也不嫌无聊。”明诚笑道。
“从来没觉得。”
明楼依旧躺着，声音旷旷的，带着回响。
“就像我现在跟你一起看星星，也不会觉得无聊。”
06
按照疗程的规定，明诚每周需要做一次全身扫描。但他一直没懂的是，为什么每次除了郭医生之外，连明楼也会在场。
非要说的话，他有时甚至觉得明楼看起来比郭医生还要紧张。从第一次开始，次次都是这样：明诚的扫描结束后，第一个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永远都是明楼。
“郭医生居然允许你在场。”明诚有一次打趣他。
“作为室友和兄长，我有必要了解你的情况。”明楼稳如泰山。
明诚就笑。自从明楼让他喊他大哥之后，明诚的任何事情，明楼都特别的上心，倒是真把明诚当成了自己的弟弟似的。苏醒后三个月，明诚从早上睁眼到晚上入眠，见到的第一个人和最后一个人都是明楼。如果不是因为什么都想不起来，明诚有时候甚至觉得，若是明楼真是他的大哥就好了。
可是他一直没有弄明白，明楼为什么会休眠了半个多世纪的时间。
据说明楼曾经是某个大企业家的儿子，还是大学的教授，没有任何信息可以说明他需要休眠的理由。他问过郭医生，知道明楼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在世。唯一剩下的可能，明诚猜测，就是那个反复出现在明楼每一个故事里的人了。
可是明诚不敢随便地开口问明楼。他隐隐觉得，明楼并不是很愿意跟自己说起那个人的事情。
在明诚苏醒第一百天的那个晚上，郭医生送给明诚一瓶红酒，说是他进入休眠那一年存下的。瓶身上贴着商标已经泛黄折旧，角落里上用墨水写着一个日期。
“说不定是我的生日。”明诚倒出两杯酒，又举着瓶子看起来。
明楼的手指捏着杯颈，轻轻晃动：“既然连这么久之后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一定是个很在意你的人。”
“可惜我现在也想不起来是谁，浪费人家一片苦心。”
明诚笑道，也举起被子，和明楼轻轻一碰。
“我休眠这么久，醒了既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是谁为我做了这些。”片刻，明诚啜饮一口酒，又抬眼看这明楼。
“可你不一样。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在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时间醒来，到底有什么好的？”
出乎明诚的意料，明楼立刻就给了他答案。
“因为我想见的人，只有在未来才能见到。”
明诚心头一紧。
“……还是那个人吗？”
明楼点点头，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明诚默默盯着明楼上下起伏的喉结，突然无端生出满心思绪，一言难尽。
07
郭医生开的那些瓶瓶罐罐到底是有用处的。最近，明诚开始愈发频繁地做梦。他去问郭医生，回答是那些都应该多少与他丢失的记忆有关。
“那是好事。”他告诉明楼后，明楼这么回答道，却也不问明诚具体都梦到了些什么。明楼最近在房间里呆的时间少了，又是竟然大半天都会不见踪影。
明诚有些悻悻然，却又庆幸明楼不曾追问。因为他最近做的梦里，竟有一半都是和明楼曾经告诉过他的故事有八九分相似。唯一的不同，就是在明诚的梦里，只有他和明楼，却从未出现过明楼口中的那个人。
一开始，明诚在梦里是开心的：他和明楼一起去学校，放学时在校门口等明楼，和明楼一起过元旦中秋，趁明楼不注意去拿明楼还不准他看的书。好像明楼说给他听的那些事，他们都真的一起经历过。
可是时间久了，明诚却越来越害怕起来。他在梦里和明楼一起长大，尊敬着他，跟随着他。但同时，明诚也越来越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主观代入了明楼口中那个人的角色。
和明楼一起长大的不是他明诚，是那个让明楼宁愿沉睡了半个多世纪，也想要在未来见一面的人。
这是个两难的题。
明楼像是没有察觉到明诚的境地，依旧照例在闲聊时吃饭时散步时讲故事给他听，甚至有时睡前都会碎碎念一些久远的往事。明诚躺在黑夜里，身边是咫尺之间的明楼刚刚叙述完一个踏青郊游的故事。明楼讲的每一个故事，总像是在等着谁接着说下去似的，从来过没有一个完整的结尾。
“那个只能在未来见的人，你什么时候去见呢？”
明诚终于开口问。那头，明楼沉默了许久。
“以前我以为我知道。但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明诚突然有点不知道是应该安慰明楼，还是应该安慰自己。
08
明诚的梦，终于在一个夜里失了控。
梦的前半段，他在明楼的嘴里听到过，是明楼和那个人一起开车去郊外，支着帐篷看星星的故事。梦里看见的星辰，和他曾和明楼并肩在躺在玻璃穹顶之下仰望着的是别番景色。他在梦里，看得见夜深深的靛色晚空里明灭闪现的星星，嗅得到颈下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还有躺在身边的不发一言明楼——和明诚十指紧握的掌心的温度。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梦里的明诚想。
可是明楼的故事只到这里为止了，而明诚的故事却自己跑了下去。
他看见明楼转过头注视着他，一双瞳孔里泛着涟涟的波影。甚至没有多想，明诚支起半个身子，朝着明楼的嘴唇吻了下去。
明诚知道自己是疯了。可是他也知道这是他自作多情的梦。
于是他任由明楼将他从半腰处搂住抱进帐篷，发疯似的褪去彼此身上的衣衫，再听天由命般地让明楼放肆地占有自己的所有。
既然是梦，那就疯到底吧。
明诚在梦里紧紧拥住明楼——顶点来临的那一刻，他喊着他的名字，从梦中惊醒。
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明诚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已经迷失了苏醒的意义。
09
明楼依旧不在房间里。正好，明诚也不太敢见他，干脆直接去找郭医生。
郭医生听完明诚的要求，也并没有多问什么，也只是让他自己去告诉明楼。
“室友之间的烦恼不要来找医生商量。”郭医生显得颇为不耐烦。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明诚只好把明楼约到广场。他想起以前和明楼一起仰躺观星的日子，和明楼那句让他突然心动的话。
“怎么了，特地把我喊出来说话？”
背后突然有人出声，明诚吓了一跳。明楼正踱步向他走来——明诚默默在心里数着他走过来的步数，一二三四五。
然后时间到了。
“……明楼。”沉默许久之后，明诚终于开口， “我想我不能再见你了。”
明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情绪——以前他居然没注意到过，自己的声音居然也可以做到如此寡味淡漠。
“刚好，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明楼平静地开口。
“明天开始，我会再次被冷冻，进入休眠。”
明诚呆呆地望着他。
而明楼的身影只是逐渐湮没在宇宙星海的混沌之中。
10
明诚冲进办公室时，郭医生并没有阻拦他。好像是等这一刻很久似的，郭骑云甚至没有开口发问。他只看了明诚一眼，便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他。
那是一张需要由家属签字的人体冷冻服务契约书。时间是八十五年前，使用人姓名一栏填着明诚的名字。
明诚把嘴唇咬得发白，手指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最下方的家属签名里，骨节分明地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明楼。
眠梦（上）-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