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AU】眠梦（下）
失忆梗Phase 2。锅归作者，爱归楼诚，脑洞归于某一个神经节点上的失控
01
失去意识似乎只是一瞬间之前的事。
明楼平躺在一张温热的床板上，双眼盯着散发出暖白光的天花板。那张天花板看起来还带有些弧度，和周围的墙并不成直角，而是温顺平滑地在某一处合为一体，像一个孩童时期温暖的巢穴。
他动动自己的手指和关节，僵硬的触感结结实实磕磕碰碰地顺着骨头一路从腿部踉跄到胸腔，最后到达头部。
然后是突然的一阵刺痛——夹着狂风和暴雪，额头周围密集地生出一圈冰锥刺骨般的疼痛来。
面对突然袭来的痛感，明楼倒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随之却察觉到自己因为醒来的事实而愈发有力而混乱起来的心跳。
——他醒了。
时间到了。
02
“明楼先生，按照当年的协议，我们现在唤醒你。”
明楼还在用手撑着额头。白衣服的医生看看他，又看看手腕上的设备终端里投射出来的一片小屏幕：
“神经性头痛，没错吧。”
明楼绞住嘴唇点点头。明明在这么多年里，他根本没有任何身体记忆，却像是要一次补足似的——八十五年后的又一次发作，几乎超出他记忆力疼痛的的总和。
“长时间冷冻之后，确实在刚苏醒的一段时间里可能会引发极其强烈的痛感。”医生见状，凭空在屏幕上戳了几下，“一会儿我给你开些药就好了，也不用担心再次复发。”
明楼再次点点头表示感谢：“医生……”
“喊我小郭就行。”郭医生声音里带笑，“算起来，我也是王教授的徒孙。”
“那你都知道……？”
郭医生微微颔首：“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预定的唤醒时间是下周。”他略一停顿，又接着说道：“但是，由于当年在进入休眠前已经病发，当时的冷冻技术也尚有不足，所以他醒来之后很可能出现比休眠之前更加严重的失忆情况。这一点，当时王医生应该也是有说明过的。”
“……我明白。”
“关于之后的医学治疗方面你不需要有任何担心，我们是在做好了准备之后才决定执行唤醒的。只是在过程中，考虑到我刚才跟你说的情况，需要你在恢复过程中配合。
“好。”明楼答道。
“我会安排你们住在一起。”郭医生舒了口气，“总之这期间，你先好好恢复习惯一下吧。”
03
明诚第一次跟他提起最近事情总是记不住时，明楼并没有在意。临近年下，公司里大姐的事越来越多需要找阿诚帮忙，家里最小的那个也是去了国外也没让人省心。加上学校里期末将至，他和明诚天天几头来回忙，恨不得把人和时间都拆成三份用。
“等这一阵子过去了，我们可得好好休息休息了。”早上明诚一边煮咖啡，一边跟明楼说道。
“你想去哪里都行。”明楼看着他穿着自己T恤的背影。那时明诚刚满二十八岁，人生里再没有比此时更挺拔舒阔的年纪。
“你说错了。”明诚递给他一杯咖啡。
“是我们在一起，去哪里都行。”他补充道，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明楼笑得狡黠。
明楼弯了弯眼角，然后饮一口咖啡。那天的咖啡也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味道：明诚煮咖啡，用的豆子一向是偏爱酸味重一些的产地的。明楼其实更喜欢苦味重一些的，但他愿意迁就。
然后就在同一天，明诚第一次忘记了锁门。第二天是炉灶，一周后是当天需要用到的讲义和自己的钱包。
他从不犯这样的小糊涂。即便感到些许的不对劲，明楼开始也并没有细想，只当是工作繁忙的连带损伤，忙过这阵就能将息下来。
然而明诚却流露出了在他当时看来难以理解的动摇情绪。明知瞒不住，他还是背着明楼偷偷去了医院。既然明诚还不想说，明楼也就没问，只是开始养成了在每日出门之前所有事情再确认一遍的习惯。
让明楼得知实情的契机，是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只是简短地让他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一趟——话音不急，但是明楼不得不在意。
“是明诚的事。”王天风在电话里说。
明楼推开王天风位于医学实验室办公室的门时，看见了正襟危坐的王天风，和他对面的明诚。明楼从未见过这样的明诚——他似乎要把背脊陷进椅子里，像一株缺水枯萎而死的兰草。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明楼的大脑里只剩下混沌。王天风甩甩白袖子，指着明诚边上的椅子让他坐下。
“你先冷静地听我说。”王天风抬眼看看他，然后翻开面前的病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
明楼死死盯着王天风的口型。那是生平里第一次，他知道自己居然也会生出希望是自己听错了的无益奢望来。
可是一张一合，话起声落，清清楚楚，字字剜心。
04
郭医生一开始是不同意明楼参与唤醒过程的。人都是感情动物，过了八十年也是一样的，何况这八十几年明楼还是一觉睡过来的，难保现场出什么岔子。
然而人都是感情动物。
明楼看出这个年轻医生心肠软，只管每天到他的办公室里一动不动地坐着消磨，最后还是硬逼着郭医生皱着眉头给他开了许可证。
“就当是看在王教授的面子上。”郭医生一边叹着气，一边在控制系统里戳戳点点。明楼手腕上的终端里亮起一个绿点，那是进入唤醒室的钥匙。
“王教授可真是个厉害人物。”明楼感叹道。
郭医生立刻挺直了背板：“那是自然。王教授可是奠定了冷冻休眠技术的科学家，我们现在的工作都是在他的研究基础上发展的。再说，他又是我老师的老师，用你们那时候的话，应该叫祖师爷？”
明楼笑：“算是吧。”
“不过我也只能看看资料，瞻仰一下而已。”郭医生看向明楼，“但是你是认识他的——所以王教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题大做，斤斤计较，自作清高，有仇必报。”
明楼笑道，垂下眼。
“我再不认识比他更仗义的人了。”
明诚确诊三个月之后，王天风终于又一次把明楼约出来见面。
“我有一个办法。”他对明楼说，“但毕竟还在研发阶段，不确定性总是有的。最后还是要看你们愿不愿意一试。”
彼时的明楼并没有别的选择。于是王天风告诉他，自己现在正在进行的休眠技术的研究已经接近完成。
“虽然实验数据还不是很多，但我有信心。”王天风说。
“——如果是现在治不好的病，那我就送他去未来吧。”
然后他带着明楼，去看了那台他倾注了所有心血的机器——在这个小小的茧型舱里，让明诚和明楼进入了八十年的休憩，又让明楼在八十年后醒来。
然后，明诚也即将在这里，再一次地活过来。
唤醒的当天，明楼站在一队医生里，看着玻璃下明诚的脸从冰川般的雪白，逐渐染上春风解冻后的生机。
他看见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就像一个世纪前，睡梦里躺在他身边时那样，像是在享受一个明媚纤细的梦境。
明楼的内心几乎要被自己嘶吼轰鸣的声音撕裂开来。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人的名字。
——明诚。
05
“你又不是医生，怎么每次都在啊？”明诚坐在扫描仪的边缘上，甩着两条腿笑嘻嘻地问明楼。
明楼微笑：“我尽一尽关心的义务。”
“我要是真的有大哥，到应该跟你学一学。”明诚轻巧地跳下来，跟着明楼往外走。今天的规定疗程已经结束，明楼答应他，之后要讲几个自己的故事。
说来也奇怪。这些天他说了好多故事——大姐的事，明台的事，还有他们在一起的事，但却独独记不起自己孤身一人时的故事了。
明诚不傻，早已察觉出明楼的故事里总有另一个的身影。但像是察觉出什么，但他并不敢明着问明楼，只会拐弯抹角地探他的口风。
明楼也不躲，只告诉他，自己还在等那个人。
对于明楼来说，醒来后的明诚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
除了记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当年明楼认识的那个从青葱年纪慢慢长成俊秀模样的青年。他拉着明楼在苏醒中心里东奔西跑，在睡前恳求明楼讲从前的故事，和明楼躺在他们曾经遥望过的宇宙之中，一起看亿万年之前的星光。
明诚笑着试探他，觉不觉得无聊。
明楼回答他，从没觉得。
06
明诚十岁被明家收养时，明楼尚是少年，并不明白其中缘由。只听姐姐说明诚的妈妈，家里的保姆因病去世，所以才收养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十八年后，明楼才明白那是种什么样的病。而明诚的身体里，自出生起，就埋下了炸弹的种子。
——生而不活，醒而不悟。骨血至爱，形同陌路。
“真的要签？”明诚笑着问明楼，表情却是摇摇欲坠的。
他细削的手指里攥着薄薄一张纸的两角，不知第多少次问向明楼。
“想好了，我们一起签。”明楼在明诚面前半跪着，握住他有些发抖的手腕。那双手腕原本是结实的，后来慢慢地苍白，最后无可挽回地消瘦下去。
明楼知道他担心什么。
“你放心。”明楼抬头看他，明诚的额头正好落下一缕碎发，“大姐和明台都是明白的。后面的人生还长得很，你有权利做这个选择。”
他撩起落下的一缕头发，别到明诚的耳后。
“——而且，我也会在未来等你的。”
07
郭医生把明楼喊到办公室。明楼只当是惯例的谈话，开口就问明诚的恢复情况。
“关于明诚的情况，治疗很顺利。”郭医生开口，“你也知道，那个所谓的全身扫描，其实是专门用于治愈脑部和神经相关疾病的仪器，到目前为止已经完成三个疗程了。加上你会从旁提示他一些过去的事，应该也是有助益的。这两天他来跟我说会开始频繁地梦到一些你所描述的事情。理论上来说，已经是随时都有可能康复并且恢复记忆的状态。”
“没关系，我可以等。”明楼说。
郭医生的眼神闪烁复杂。
“……其实我今天是想说一下，关于你的事情。”
明楼有些发怔。郭医生又继续说下去。
事情并不复杂，明楼不需要花很多时间来消化。总结起来，大概就是在对于休眠者的例行检查中，发现了他身上潜伏着的病症。虽然现在的医疗技术已经可以根治——郭医生强调道——但是此类疾病的发病极不稳定又极为致命，从几天到几年皆有可能。
“于今之计，作为医生，我建议采用最保险的办法，也就是短暂地再次休眠，以保证至少在我们准备治疗的时间里不会病发。”
郭医生叹一口气，定睛看向明楼。
“你的决定，想好了告诉我。”
即便如此，留给明楼考虑的时间也所剩无多。
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时候无忧无虑，知道之后只觉得后怕。明楼心里苦笑：这情形，倒是和八十几年前倒过来了。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做决定。而这本不该是个难做的选择。
辗转反侧时，明楼才注意到，明诚最近时常会断断续续地嘀咕些梦话。一开始他还听不清楚，但夜里静谧，明楼很快就分辨出了那两个重复出现最多次的音节。
一个是“大哥”。
一个是“明楼”。
08
明诚站在穹顶之下，一双圆眼睛灼灼而又躲闪。
“明楼，我想我不能再和你见面了。”
他看着明楼，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明楼突然想起了将近一个世纪前的那一个晚上——那时候的明诚，也是一副同样的表情，羞涩又勇敢，炙热又压抑，第一次对明楼吐露出再也无法隐藏的心事。那时候的明诚，也是这样对他说，不能再和他见面了。
明楼也记得当时的自己。那样的如释重负的狂喜，是他人生里的第一次。
于是明楼做了决定。
“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
他淡淡开口，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
明诚呆呆地听他说完，良久沉默之后，只问明楼在等的人要怎么办。
明楼笑：“我只是稍稍睡一下，不会太久。再说……”
他温眼望向青年。
“我相信他也会像我等他一样，等着我的。”
09
休眠程序开始时，突然从外面传来些许轻微的骚动声。
明楼闭上的眼睛微微睁开——
是明诚。
他整个身体都扑在隔离的玻璃墙上，一只手不停地捶打着，另一只手里紧握着一张已经揉皱的纸。郭医生跟在一边，倒是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只是微笑着望向明楼，点点头。
明诚的嘴唇在动，好像还在说些什么。可是隔着两层屏障，明楼什么也听不见。
他也不需要听见。
10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大哥又取笑我了。那么如出一辙的情形，我怎么还想不起来？再说，你和郭医生一起骗我的帐还没算呢。”
“我可没有骗你。”
“是是是，大哥说的都是真的。”
明诚笑得一脸明灿。
明楼握住他的手。
不知从哪里射进一道白色的光，明诚的手逐渐在光线里变得透明消散。然后有谁抓住明楼空荡荡的双手，引他走向一个温暖的出口。
到时间了。明楼想。
他任由那双手牵着自己，走出最后一场梦的尽头。
眠梦（下）-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