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不辞年岁

  • ooc预警,除夕前放飞一个自我。祝大家新年快乐~


阿诚穿着睡衣,正拉开客厅的绒布窗帘。他立在清晨透着凉意的微曦里,仿佛那光直直穿过他的身体,明楼的瞳孔里映出一个明亮的投影。那身影比记忆中的单薄了一些,但却笃定地让他安心。

“瘦了。”明楼笑着说道。

阿诚一愣,转过身看向他,也轻轻笑起来:“大哥倒是有点发福了。”

他走到明楼身边坐下,顺从地让明楼略带老茧的手心抚过自己精干的脖颈。阿诚的脊背比明楼记忆里的更加挺直宽阔,仿佛十几年前的苦难都不过是旧日里一场噩梦。那具曾经羸弱的骨架上生长出一条新的山脉,带着好像是与生俱来般肃穆又迷人的冷峻,终于成为让人望而不及的崇山峻岭。


和离开时一样,昨天也是一个雪夜。

明楼站在积雪的站台上,看见火车不紧不慢地从黑黝黝的夜里驶来,车头的射灯尖锐地刺破死寂的洞穴,然后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终于传进耳朵。仿佛直到刚才为止都被虚无包裹,他所身处的混沌被沉重的轰鸣撞破,大脑和耳朵嗡嗡作响。

有一个人影走下车来。他在明楼面前站定,声音里还带着莫斯科郊外的寒雾和冰雪,喊他的名字。

阿诚看起来比一年前更颀长了些,最后一点少年气息似乎也在那一夜被枪口消磨殆尽。他站在那里,伸出右手,被莫斯科凿刻的眼角眉梢的弧度一如往昔。于是明楼用左手握住他的,于缝隙中扣紧十指,然后温柔地将这一双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明楼领着阿诚无声地漫步在巴黎的幽沉黑夜里,突然发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回响竟是如此的让人安心。他记得,幼年的阿诚起脚落地也轻软得很,是踩在云朵、踮在心尖上的轻盈舒快。有时他有些跟不上明楼的脚步,明楼就停一停,看着少年三步并两步地追上来。

但似乎眨眼之间,明楼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偶尔停下的人了。此刻脚步声在黑暗中如厚重的奏鸣般融合,他们并肩共享着最亲密的距离,仿佛天生如此。

他们回到公寓。明楼终于将他握了一路的手放开——阿城被他堵在门背上,脑后被明楼的手掌心宽宽覆住,另一只手则滑过他密实的腰侧。指尖还沾着风雪,明楼故意在他周身拨撩,引出蜻蜓点水般震颤的涟漪。

像所有久别重逢的爱人,他们焦灼而疯狂地感受着彼此的理智在失神的边缘,无可抑制地想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予对方。感官陷进白茫茫的雪原,彼此的世界只剩下两个重复的顿挫音节。

阿诚回到了他的身边——在折磨的绝顶,明楼清晰而仔细地感知着这个讯息。

他们曾经不约而同地选择没入黑夜。于是在同一片夜里,他们终于融为一体。


吃完早饭,阿诚习惯性地收拾了餐桌。明楼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将他抱住。

“洗碗呢,别胡闹。”阿诚被逗笑,手上又沾着泡沫,只能用胳膊蹭蹭。明楼不管,只顾着探寻青年从下巴到锁骨间的气息和起伏。

他看着一橱崭新锃亮的碗碟杯具:“我不在的时候,大哥可没少出去吃吧。” 

那是刚到巴黎时,阿诚拖着明楼去买的一套,配着新置办的家具,都是简单明净的风格。最初的那段日子里,两个人在新城市的新住所里来来回回折腾,阿诚出主意,明楼拿决定,终于收拾出一个家的样子。这屋子不比上海整日整夜灯火通明的两层洋楼,没有宽阔的落地窗或胡桃木雕花的书桌,却足够将两个人在广袤陌生的天地间围住。

窗外的天依旧沉沉坠坠地阴着,晚些大约还要落雪。明楼向外看了一阵,又回头审视阿诚身上自己的旧衬衣。

“趁没有下雪,去给你买两身衣服。”他开口道。

阿诚挑眼:“平白无故的买衣服做什么?再说了,”他扯扯衬衫的袖口,“我穿这个就挺好。”

“作为奖励。”明楼的手指暧昧地滑过衣领,“学成归来,应该奖励。”

“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我们就一起买,就当是新年礼物。”

他吻上阿诚的眼睛。


一夜过去,地上还有一层薄雪未化,明楼和阿诚裹紧了围巾才出门去。

置办衣服倒是没费什么功夫。正如同阿诚所说,明楼虽比前些日子胖了些,但也还是标准的阔肩长腿身材,平常衣服都被生生穿出一许贵气。比较起来,阿诚倒比起明楼更显得精干高挑。

明楼的衣服先挑好后,便干脆坐在一旁看起阿诚试穿来。刚换上的是一套带暗纹图样的深灰色西装,于日常其实略显花哨,是因为售货小姐硬是说这是现下时兴的最新款,先生穿上肯定好看,他才有些不好意思拒绝地穿上。配了暗红色的领带,整个人不似平时那么正经,反倒是多了一些倜傥风流。像是不熟悉镜子里的自己,阿诚面对明楼,有些无所适从地捋了捋额发。

“有好一阵儿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了。”阿诚笑道,细长的手指摩挲袖口。而明楼以脉脉赞许的眼神回应。


只有看着阿诚的时候,非常偶尔的,明楼会追忆过去。成长是这世上最自然的事情——可当这件最清楚明白的事发生在最亲近的人身上时,却史无前例地让他困惑。

几乎在明楼还没有意识到时,阿诚的个头已经盖过了明台,少年的锐气如同鞘中之剑,蓄势待发。最先注意到的反而是明台:一向在学校里惹了事,他既不敢跟大姐说,总是不得不来跑来明楼处。渐渐的,当明楼开始察觉自己去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少,才发现是明台早学会了找阿诚去给他撑场子。就这样,竟也把七七八八的事端压住了大半。

训示是必须的。主犯和帮凶被明楼抓到书房里,一高一矮俯首聆听大哥教诲。训完小的该轮到大的,明楼却忽然没了主意。

——他能说什么呢?

说到底,他眼中的孩子无声无息蜕变为少年,不过是学会了做与自己同样的事情。


从成衣店出来,明楼被强制性地拉去采购食物——显然,他一个人生活时随意至极的一日三餐并没有逃过阿诚的检视。先去挂满了一橱窗火腿的肉铺,再光顾杂货铺添一些油盐酱醋。阿诚在从前常去的面包店买了一小袋白花花的面粉,店主喊住他,热情洋溢地用法语打起招呼来,浓密的白胡子跟着颤颤抖动。

“诚,你这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搬走了。”

阿诚礼貌地回答:“只是有事离开一阵。”

“你哥哥——”店主超明楼的方向努努胡须,“你不在的时候,也从没见他一个人来过。”

“哦,这个呀。”阿诚转头看明楼,忽然露出捉弄的表情,“他不会法语,只能等我回来啦。”

店主哈哈大笑:“原来如此——那你可真不能走啊。”

被作为目标的明教授站在一边,手里抱着火腿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看着阿诚走回自己身边,便伸出手装作模样要敲他:“又造我谣。”

“大哥饶命。”阿诚不躲,笑嘻嘻地看回去。

那感觉大约像是在明楼心里漾起一汪春日的池塘,被暖风柔柔的裹着,波澜微荡。他只想把春天献给自己的爱人,任时间缓慢地流淌过去,仿佛分分秒秒就都是一生一世。


采购的时间比想象中的要久。阿诚瞧着这趟丰盛的收获,打趣明大少爷落了单的日子里定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明楼点点头,回了句“食之无味”,然后满意地欣赏阿诚微曲的眉眼。

回到居所的楼下时已是傍晚,傍晚的路灯刚好亮起,淡淡落下一层光辉。那光在他的发肤上蔓延,仿佛是刻意迎着黑暗,从里向外散发开来。

明楼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是阿诚来明家后的第一个新年。两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属于明楼而今又属于他们的家。整座小楼像一颗挂在圣诞树上的水晶球,剔透明亮地折射出金黄色的暖光,滴溜溜地好看。亮堂堂的大厅里不时闪过明台或是明镜的身影,声音传不过来,恍如一个温暖的海市蜃楼。

少年明楼牵着幼小的阿诚。一片流光溢彩当前,他感到阿诚忽然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力量纤瘦,像握住一只惊鸟的羽翅。

于是明楼弯下腰——他轻轻搂住阿诚,告诉他,他们还会在一起过很多很多的新年,直到很久很久之后。


阿诚见他不说话,侧脸望向他。

“大哥?”

明楼牵起阿诚的手。

“我们回家。”


楼道里的灯光随人影亮起,远方不知何处传来隐隐钟声。巴黎在他们身后又飘起了雪,簌簌扬扬,终于又将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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