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赵】本题无解 18
感情问题是大事，可再大也大不过周一要上班。
对于骨科的赵副主任来说，这一个周一也如同往常一样，在前仆后继涌入医院求医问药的人群裹挟中打响了新一轮工作日的开始。他坐在浸了消毒水味的诊室里，衬衫领带外套着白大褂，按例问诊开方治疗，时不时还指示护士在旁协助处理伤处，姿态平和，话语稳重。
大多数情况下，赵启平的问诊都算不上会让人仿佛春风拂面的温情派，找到问题直切要害才是他的风格——好像不论怎样的疑难病症，只要到了他手上，都能处理得跟墙上那幅骨架结构一样清楚明白。这份淡定沉着倒像是更给他增加了可信度似的，除去他履历上略显单薄的年龄，冲着赵副主任的名号来挂号的人居然只增不减。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落落长地的问诊队伍，直到下午的后半段才终于显出放缓的征兆。
处理完最后一个门诊患者的病例记录，赵启平的长手指啪嗒一点鼠标，终于关掉了电脑屏幕上那个盯了一整天的窗口，露出底下的空空莹莹一片蓝屏。屏幕后面，窗外的天好像挺久之前就开始逐渐变暗了，不知何时已转为醇厚的暗蓝黑色。亮起的路灯在浓墨里晕染出一片片烛芯般的淡黄光晕，像是在漫长的一天后终于出现的通往自我现实的出口。
他无声地盯着光晕开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半晌之后，赵启平深呼吸一口气，伴随着肩膀到腰椎的骨头里发出的危险声响，伸了一个架势全开的懒腰。今天其实算不是最忙的日子，可他还是没能赶上好好吃顿午饭，去食堂买了两个包子就打发了，眼下不仅饥饿一路铺张席卷着扑来，四肢也像骨骼标本一样仿佛只靠着钉子勾连着，恨不得立刻就散了一地。
医生的工作总是先入为主地被认为是脑力劳动，可是赵启平清楚，且不论平时，一旦碰上手术连轴转，则完全是百分之百的体力劳动。自然对于他来说，繁忙和劳累是像吃饭睡觉一样的日常规律，是自从选择了医生作为职业的那一天开始，就心甘情愿接受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很方便地成为了他忽视生活中一些其他部分的借口。比如，谭宗明。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赵启平终于找到机会查看又被冷落了一天的手机。除了来自父母的惯例叮嘱，一些熟人发来的不甚紧急的三言两语之外，谭宗明的准点信息也毫不意外地出现在了今天的消息列表里。
还是固定的那三句话：惯例的一句早安，一句午时的招呼，和一句半小时前的“今天也辛苦啦，小赵医生”。
出乎赵启平意料之外，谭宗明似乎是并不把自己那一日逃离晟煊的举动放在心上，反倒更激发了他的斗志似的——从那个周末开始，直到两周后的现在，谭宗明几乎是每天刷卡报到一般地给小赵医生发送每日问候，上班午饭和下班时间，没有一次拉下。
更让赵启平觉得好笑的是，这谭总也不知是怎么的，除了第一次还略带暧昧，谭宗明之后发来的信息，基本都是天气预报：比如“小赵医生，今天降温，你要注意保暖”；又或者“小赵医生，据说今天要下雪，记得带伞”，如此之类，不厌其烦。
对此，赵启平一开始是哭笑不得的：谭总，您这没事就说天气的聊天水平，简直堪比英国人啊。
几周下来，从一开始的不明就里，到之后渐渐接受并无视，赵启平偶尔也会回上一句。准确的说，是两次：
一次是在谭宗明第一次发来“早上好”之后，他礼貌性地回了一句作为回应；
第二次则是在一周之后，在谭宗明像天气预报小姐一样叮嘱今日降温要注意身体之后，他忍无可忍地回复过去：“谭宗明，你到底想干什么？”
而那边的回复来得如此之快，几乎要赵启平怀疑谭宗明是不是天天就抱着个手机上班了。
答复简单明了：“追你啊，小赵医生。”
小赵医生果断地掐黑了手机屏幕。
周一如果还算勉强宽裕的话，从周二开始，赵医生就陷入了漫长连续的加班加点中。
别的院转来了好几例患者，连着上周就排上的几台手术，再加上骨科还有两名医生好巧不巧就在这周去了外地调研，整个科室前前后后几乎没有事是能离了赵启平的。见状，赵启平干脆有两晚就住在了医院诊室的临时病床上，休息三四个小时再接着一件件处理。到了周五下午，才总算是把这周的工作都收尾了大半。
连着转了这几天，无论平日里再怎么坚挺，赵启平也着实是再也无法抑制全身心每一个节点上的疲惫感。离下班时间还有半小时，顶着一颗昏昏沉沉的脑袋，他盘算着先在办公室里略微休息一下，便靠着椅子眯了眼睛，没想居然立刻就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多久之后，赵启平迷迷糊糊感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盖上了自己的脸，又有声音在一边响起。
“小赵医生。”
这声音真好听。赵启平半梦半醒之间想。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小赵医生——”这个声音又喊他，“醒醒。”
几乎是挣扎着撑开眼睛的赵启平，在看清这个声音的来源的一瞬间立刻清醒——谭宗明的脸在离他不过一只手距离的地方，赵启平甚至可以在那对瞳孔里看见自己的模糊的阴影。
“你怎么在这里？”
谭宗明开口：“今天看见你办公室的灯灭的早，就上来看看你是不是走了。”他直起身，“幸亏我来这一趟。”
“等等……”赵启平努力抓住刚才那句话里的信息，“今天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谭宗明笑笑，“这周一直在加班吧。”
赵启平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头疼得厉害，思绪都散开漂浮着，找不到重点。
“我现在有点头疼……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说着，赵启平刚准备要站起来，没料到脚下比预想的更没有力气。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平衡。谭宗明见状，立刻一步上前，不偏不倚地接住了他的身体。
“……抱歉。”赵启平的额头抵在谭宗明的肩上，试图腾出一只手支开自己的身体。
黑漆漆的办公室里，谭宗明没有回答——他无声而精准地找到了赵启平那只还在试图挣扎的手，然后握住。
“别动。自己身体也不知道照顾，发烧了还当没事。”
谭宗明的手带着威压，却温暖宽厚。他的另一只手抚上赵启平发烫的脖颈。
“我送你回家。”
半推半就坐上谭宗明的车时，大概是发烧的缘故，有那么几秒钟，赵启平似乎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记得就在不久前，自己做过一个关于谭宗明的梦，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副驾驶的位子，谭宗明开着车，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梦的结尾赵启平倒是记不太清了，不过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他歪头看着车窗外，漫无目标地让城市夜晚里的霓虹光影像电影一样在视线里一个个倒退消失。车里没有开广播，除了二人微弱的呼吸起伏，倒真像是一个被隔绝的世界了。
“家里有药吗？”谭宗明突然开口。
赵启平哼一声：“有。”
“那就好。”
谭宗明收了声，专心盯着前面的马路。赵启平暗暗转了视线，看尾灯在谭宗明起伏的侧脸上上下缓行，然后在他的瞳孔里点起一圈明亮的光，像一颗深海贝壳里光芒初露的雪白珍珠。
“好看吗？”
闻言，赵启平一惊，随机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一双直视自己的眼睛。
“……”
“开玩笑的。”谭宗明笑，“别在意。”
赵启平把自己往外套里又缩了一些。
“好看。”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余光里谭宗明似乎是有些惊讶的转过了头，最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管他呢，赵启平想。现在他懒得思考那么多。
等到谭宗明把赵启平送回家——准确地说，是把病号安顿上床的时候，赵启平几乎要对谭宗明心生歉意了。自从一个人住以来，他还不记得自己有哪一次是这样被人照顾的。
谭宗明在厨房里捣鼓了一阵，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杯口微微冒着热气，倒让他整个人都沾上了少见的烟火气息。
“来，”他把手伸到赵启平面前，“先把药吃了。”
赵启平顺从地听了话。谭宗明看起来很满意。
“赶紧休息吧。”他把赵启平背后的枕头放平，又捏捏被子的脚。
“你呢？”
赵启平这一问，倒像是出乎谭宗明的意料之外：
“我一会儿就走了，没事的。”
像是要让赵启平安心似的，谭宗明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轻轻掠过那双写满了倦意的圆眼睛。
“晚安，小赵医生。”
- TBC -
（填坑的动力来的太突然，不要问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