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赵】本题无解 19
赵启平是被热醒的。
从裹成圆筒状的被窝里钻出来颇费了一番力气，最后他干脆长腿横竖乱踢一通，终于把自己解脱出来。原因出在不知哪位好心人贴心地给他铺了两床被子，还细致入微地把被角都裹紧了塞实，把赵启平包成了一个特别完美的蚕蛹。
迷迷糊糊地睡过了这一晚，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不其然地抹了一手的汗。 一阵暖风顺着脖颈的弧度轻轻刮下来，透过微湿的背部衣料温温地烘过一遍，多少缓解了湿气带来的凉意。
空调转了一整晚，房间里的温度恰到好处。
赵启平随便披了件毛衣，起身到客厅。整间屋子空空荡荡的，丝毫也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他讪笑了一声，刚走到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一眼瞥见冰箱门上贴着的一张便签。
纸上字迹潦草，笔锋大度，甚至都没有落款。顺着留言，赵启平拉开冰箱，然后一排摆放整齐的餐盒顺势进入他的视线。
吃着微波炉加热过的皮蛋瘦肉粥，赵启平心里还是公正地给了谭总一个正面评价：不愧是成功人士，果然是考虑周全，不然怎么说细节决定成败呢。
毕竟发烧不是失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赵启平还能记得大半，但反正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乘虚而入。
只是有一点。
赵启平隐约记得一个凉凉轻轻的触碰，像一片雪花落在他微热的眼睑上，冰火两相消融。这个陌生的温度并没有停留太久，转瞬之间便离开了他，皮肤上只剩下一个模糊而柔软的残像，似远似近，若有若无。
谭宗明亲了他。这事儿一定是没跑了。
于是赵启平又一次公正地修正了评价并结了案：谭总这不仅是乘虚而入，而且是趁人之危。
毕竟人在青年，身体机能怎么也都还在人生巅峰，赵启平的病好得比来得还要快。
理不清的东西可以先放一边，但是礼节上，怎么着都该表达一下感谢。赵启平摸出手机迅速找到谭宗明，噼里啪啦打了一条信息发过去，随后立刻丢到一边，赌气似的闭上眼睛。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前两天还兵贵神速的谭宗明，今天倒像是哑巴了一样，赵启平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半个新消息提示音，特别沉得住气。
那边一安静起来，反倒是让赵启平心里安静不下来了。论起走套路，他也算是知识和实战经验都挺丰富，对方勾一勾手指，他就能算出七步之外的打算。谭宗明的信息轰炸了他这几周，赵启平早就在心里给他盘算好了下一步，就等着哪一天那边突然没声儿了，这事也算是到头了。
这下倒好，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被自己给算进去了。
茶几上放着一本前几天没看完的书，赵启平随手拿起来翻了翻，一目十行的看了五分钟后，发现自己连半个字都没进看去。那些个方方正正的小字块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成群结队地从纸张上爬进赵启平的心里，恼得他只能呆呆盯着面前摊开的书页。
来电铃声突然响起，像是在无声电影里投下一颗炸弹，平地惊雷一般惊醒了赵启平。长手指一把抓过手机，他盯着来电人看了两秒，按下绿色按钮，
“喂？赵启平？”
那边安迪的声音听起来阳光得很。赵启平清了清喉咙：
“是我。怎么了？一大早打电话来。”
“听起来恢复得不错呀。烧退了吗？”
赵启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谭宗明让你打给我的？”
安迪那一头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笑声：“猜的真准。”
“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了。”赵启平冷笑一声，“谭总的风格不一向是身体力行吗？怎么还指挥上你了？”
“你以为我想接这个活呀。”安迪对自己撞上的枪口心知肚明，“老谭今早去美国了，生意上的事，早就安排好的，现在正在太平洋上飞着呢。昨晚大半夜的打电话嘱咐我这事儿，我还没怪他吵醒我睡觉呢。”
赵启平一愣：“美国？”
“怎么？他没跟你说？”
“我怎么会知道。”赵启平哼一声，“又不关我的事。”
“随你怎么说吧。”安迪不准备接这个茬，“所以烧退了吧？体温多少？早饭吃了吗？”
赵启平哭笑不得：“谭宗明这是让你给我当保姆来了？”
安迪叹气：“所以说我也不愿意接这个活啊。看在认识了二十年的份上，我就牺牲这一回了。”
赵启平一边对着天花板翻白眼，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长串家访式的问题之后，那边总算是满意了。
“行，我的任务完成了，那你就好好休息吧。”安迪干脆地总结。
“等一下，”赵启平拦住她，“不能只光我说吧。谭宗明就没别的话？”
“那要看你想知道什么了。”
注意到那边一副明显饶有趣味的语气，赵启平尽了最大努力换上一副淡定的姿态。
“他去美国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不长，两周左右吧。回来时间还没定，看那边进展了。”
“哦。”赵启平握着手机，闭上眼睛陷回沙发里，“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安迪听起来很满意，“那就这样，注意身体。”
赵启平答应了一句，也挂了电话。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了日历，他看着自己日程安排里满满的值班和手术安排，突然感到了一丝安心。
短暂的休息后，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的赵医生不仅干劲十足，早到迟退加班加点，居然还看起来甚至比以前更神采奕奕了。
六院里顿时流言四起，纷纷猜测赵副主任到底是碰上什么好事，终于把这座万年的冰山融化了一层壳。如果是评职称的话，自然大家都会知道，也算不上秘密；如果不是工作，那就只能是另一方面的好事将近了呗。
于是一个满面春风的赵医生，最后引发了大面积的情绪低迷。反倒是风眼中心的人物，除了发觉最近小护士们都对他的手指特别感兴趣之外，半点都没有受到困扰。
这天赵启平刚下一台手术，心情还算不错。手术成功，带的实习医生表现出色，他指导完站在一边观察时，恍惚回想起自己当年站在导师身边的情形。流年转瞬，现在竟然轮到自己站在老师当年的位置上了。
心里默默感叹了一阵，赵启平看了看表，今天是他难得的可以准时换下白大褂的日子。今晚他和秦昕有约，自从他们俩玩的把戏被戳穿以来，这还是头一次。
赶到约定的地点，赵启平远远地就发现了熙熙攘攘中角落里的女孩子。秦昕也一眼就瞥见了显眼的高个儿，立刻伸胳膊招起手来。
“来啦。”等赵启平坐定，秦昕笑眯眯地在对面望他，“好久不见呀，我的前男友。”
“确实挺久了。”赵启平笑。
大约一个多月没有见面，眼前的女孩子看起来瘦了一些，也照着季节换上了薄一些的衣服，但是表情还是他记忆里的古灵精怪的样子。即使是在以前，两个人除了偶尔配合着装亲热，平时话并算不上多。突然没有了那一层伪装的关系，一时间谁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沉默了一阵，还是秦昕先开了口。
“我自作主张给你点了咖啡，不介意吧？”
“我都行。”赵启平随口应道。
“你这个人啊，特别难琢磨，我可摸不准。”
“你想琢磨什么？”
“琢磨你喜欢什么呀。”秦昕托腮看他，还是嬉皮笑脸的，“比如说，”以前我就爱琢磨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赵启平垂着眼笑：“琢磨出结果了吗？”
“根本也用不着琢磨。我心里有数。但是吧，有时候就是会想一想，世界上那么多也许和可能，说不定就能发生一些什么呢。”
秦昕停了一会儿，最后像是自嘲似的接着说道：“说到底，我跟你就这么点缘分。”
“我还以为你不像我，不信这种缘分这种东西呢。”
“你看你吧，就是记仇，我就说那么一次你就记到现在。”
咖啡端上来，赵启平盯着那颗心型的拉花，圈圈绕绕地盖住整个水面。秦昕见他出神，长长叹了口气。
“你消沉个什么呀，猝不及防失恋之后才告白的人就坐在你对面，我还没哭呢。”
“我这在反思怎么没有早点发现这件事。”
“当局者迷嘛。”
赵启平拿过咖啡匙，用力搅碎了那个漂亮的心：“谁说不是呢。”
“有情况？”秦昕立刻敏锐地凑上来，“这么过分，刚跟我分手就找到新欢啦？”
赵启平甩回去一个白眼：“随便说说。”
“有的话也好呀，我还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你琢磨不清呢。”
“你心里的我就那么透彻？”
“可不是嘛。”
赵启平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要真是就好了。”
迈进小区大门的时候夜色已深。黑漆漆的高楼和深邃的背景交融在一起，星点亮着几盏灯。
赵启平注视着那几个亮点。那里偶尔闪过一些影子，在四下无声的夜里反而显得活泼起来，闪闪烁烁，每一个都带着明亮的温度。
但是赵启平的窗户溶进了夜里。
他心里缠着一团麻，加快脚步走向自己住的楼栋。按下了电梯按钮，赵启平在口袋里翻找起钥匙来。
“小赵医生，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赵启平在瞬间怔住。他顺着声音回过头，看见谭宗明站在门厅的角落里。他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阴影落在眼角的笑意里，瞳孔里闪着跳跃的火光。
赵医生又一次在心里给谭总下了总结评语：
——谭宗明，趁人之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