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伪装者】月如旧

  • 最近在补北平,看到崔叔和小方,于是有了这一篇瞎写写的脑洞年龄什么当然是对不上的

  • 剧组在wwz最后让小明改姓崔一定是故意的


01

当枪口举起时,崔中石恍惚间想起七年前的那个夜晚。

 

记忆有些模糊,他只大约想起那晚的月亮好像是满的,清晖冷冷地洒了一地,把小树林罩得里比监狱还要死寂。行刑手围成一圈,手里握着的步枪寒光锃亮,就那么直挺挺地矗着。

它们在等命令——枪毙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组长毒蝎的命令。

七年前,当他还是明台时,曾经以为那就是自己的生命终点的时刻了。

也就这样了,那时的他想。血脓尚未干涸的伤口上裹着一件破烂发臭的棉袄,他勉强支撑着被牢牢勒捆住的身体,与枪口做最后的对峙。

 而那一夜,却并未成为他的结局。

 

02

到达北平之后,他最初的名字是崔黎明。

名字是他自己选的。过去的影子留得太重,谢培东心存担忧,极力劝解才让他改了主意。

“你要往前看。”谢培东说。

 

自此之后,中央银行北平分行多出了一个名为崔中石的人,跟着行长方步亭,一步一步走在了民国经济的闸口上。北平不似上海,多的是前朝留下的深宅大院,少的是西式时髦的精巧洋楼。吃惯了面包喝惯了牛奶的,也都顺从地过起了玉米饼棒面粥的日子。

时间久了,从前倒像是没有存在过似的。他从一个衣领藏刃的特工,变成一个走四方帐见八方人的副主任,讲话时带一点柔软的上海口音,镜片总后是一双温润的笑眼。偶尔在账目里看见一两个熟悉的名字,却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就在这么平淡的生活里,和上海的联系突然断了。

没有转话,没有说明。甚至连一字的新闻都没有,他再也没有收到过来自他最牵念的两个人的消息。

 

单线的联系如浮丝,说断就断。乱世之下,本不是什么值得人惊讶的事。


03

崔中石第一次到方家,是在1943年春天里的一个寻常日子里。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只是静静地看着庭前石阶,门下围廊,木门雕花。这些东西好像是他熟悉的,却是被浮云笼住的遥远记忆。而今连那最后一丝一缕的联系也没了。

屋里传出一些熙攘的人声。他刚准备敲门,还未等及,大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一道人影闪身出来。

崔中石觉得自己约是误入了一个旧梦。

出现在他眼前的青年白衫白裤,手脚笔直细长,落了一身的日光,目光却清冷得像一轮孤单的月亮。

那是一个被静月流光笼罩的梦。

 

方步亭有两个儿子,崔中石是知道的。一个搞经济的家里出了两个带军衔肩章的儿子,时也世也,倒算不上不寻常了。谢培东跟他提过,大儿子方孟敖不肯认父,小儿子方孟韦中学毕业就入了伍,在警备区司令部和北平警察局都有职务。

十八岁的青年,骨骼里的稚气还没褪干净,面子上目光里,却已经读得出进退和隐忍的意思了。

太像了。

那明明是他以为唯有梦中才可见的面孔,却这样直白简单地出又现在了现实里。那张脸也是一样的棱角尖锐,目光盯着人时,也是如出一辙的清透沉稳,唯独少了一些世故。

还是不对,他想。

他脑海里总总出现的那一位,头发熨贴却藏着高傲,不似这般压低乖巧;一对圆眼的笑意里偶尔还会有责备,温和谦逊之余不漏严词厉色的管教,长身风衣下藏着的永远是一触即发的剑与刀枪。

崔中石回想起在那个曾经将成为结束的夜晚里,那人举起步枪,瞄准了自己的样子。

“站稳了。”那个人说。

 

眼前的青年开口。

“是崔先生吧?请进,父亲正在楼上等你。”

青年谦和地颔首道。

“我叫方孟韦。”

 

04

崔中石做事勤恳得力,既受方行长器重,再加上谢培东平日里的三言两语,走动多了些,很快和方家上下都熟络了起来。

方孟韦是从不过问父亲的工作内容的。倒可能是因为见得多了,偶尔竟也跟着看他核对账本,兴致津津。

“崔主任,这么多数字,亏你能算的过来。”见他从包里抱出一摞账簿,方孟韦站在一旁笑道。

“就靠它吃饭呢。”他扶一扶眼镜,也笑。

方孟韦不知道,在来北平之前,他做的都是刷枪动刀子的活。账面上的事,家里自会有人整理妥帖了。

他忍住不去抬头看方孟韦。可声音入耳,挡也挡不住。

“可惜我中学毕业就没念书了,怕是只只能干动手的活儿了。”方孟韦到他身边的沙发坐下。

闻言,他一愣,继而放下手里的笔。

“为什么不去上学?”他问。

“家里的安排,我听爹的。”方孟韦绞着手指,还是笑,“大哥在外面,银行事儿有多,我不想再让他操心了。”

半晌沉默。方孟韦的话戳着他的软肋,记忆力实打实的痛翻滚上来。

终于,他吸一口,开口道:

“这话我说或许自不量力了一些,比不得你父亲还认识何校长他们那些学识广博的人。可账面上的事,我这儿总是现成的,但凡你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我也能帮着你解个一二,小少爷看可好?”

方孟韦看着先是一喜,然后立刻拉了脸:“这家里没有什么小少爷,叫孟韦就行。”

“好好好,那我喊你孟韦,你就叫我崔叔吧,这事儿啊,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呀。”

方孟韦勾起眼睛,月牙一样。

 

是呀,崔中石想。哪儿还有什么小少爷呢。

 

05

方孟韦找上门时,怀里抱着两箱方正的雪茄和红酒。他比两年前高了些,警局里混出来的身形里再没有了孩子气,拖着东西的手也是稳稳当当的。

“崔叔,有件事,只有你能帮我。”方孟韦对他说。

他看着方孟韦把东西堆在墙角,然后略显局促地站在边上。

“大哥现在被安排到了笕桥那里。我没法儿去那边,爹自然也是不会出面的。所以,这些东西,我只能来麻烦崔叔了。”

崔中石点点头,自己拉过一个凳子坐下,又给方孟韦带一个。

“你也有心,还替你大哥想着这些。”

方孟韦坐下来,膝盖曲得高出凳子一截。

“大哥也不容易的。37年在上海,爹不在,大哥就带着我在难民堆里过了两年,之后又去抗日。”这么多年,除了这些,我也实在没有别的什么能做的了。

方孟韦顿了顿,又加一句。

“也别说是我托的,就说是你送的,免得大哥多想。”

崔中石点点头,接着便再也不语。方孟韦突然也不知这是怎么了,一时间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最后才低低凑近了,压低声问了句:

“崔叔,没事儿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这些年的时光岁月一起涌上来,把什么地方堵住了。

“你大哥……他还好吗?”他问。

方孟韦一下子没明白意思,却还是顺着话头想了想。

“大哥他应该挺好的吧。前一向来了信,说去了新环境虽有不便,但也万事无需担心。”

“那你呢?”他又问。

方孟韦眨了眨眼,扑哧笑了一声。

“崔叔这问是的什么问题?您看着的,我这儿能有什么呢。”

崔中石抬头,对上方孟韦眼里自己模糊的身影。

“那就好。”

 

06

方孟韦在一桌长官前把手套砸在桌上的那一刻,仿佛也是在崔中石心上重重锤了一拳。

他知道他忍得太久了。若是为了自己,方孟韦也许永远都不会表露一丝介意,一概事情并非不可等时间消磨。

而他所不能忍的,统统都是为了别人。

为了兄弟,为了父亲,为了好友知己。不计前程,不计后果。

崔中石曾经疑惑过,在这个时局动荡举国衰颓的世道里,方孟韦到底是活得太明白,还是太不明白。再一想,似乎也并不是这么需要深究的问题。到头来,十六岁加入三青团的少年,到二十四岁的警察局副局长,无论是见识亦或是经历过怎样的政治纠葛勾心斗角,都没能让这个总是穿着白衬衣的青年沾上哪怕一点点的灰尘。

他所在乎的,不过是那几个人而已。

崔中石看着方孟韦站在那里,站在公平正义和国家权力的代表们中间,白净细长的手指一个个解开腰带的扣眼,卷成一团塞进警帽里,然后不惧不惊地接受所有的结局。

他坐在原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人和那个人,现在和曾经,都是一样义无反顾地追随着心里的太阳,因而宁愿把自己留在背后的永夜里。

 

07

叶碧玉是上海人。听说要回上海去了,她开心地几乎顾不上睡觉,大半夜的就开始叮叮咣咣地收拾起行李来。

爱或是不爱,崔中石心里有数,也不愿多想。但他喜欢听着叶碧玉一口上海味的普通话。平时见她气急败坏地冲进院子里,叉着腰装作要罚两个淘气孩子的样子,他看着看着,有时竟也会失了神。

就这么倚在门口看,竟也看到了第八个年头。

方孟韦提着行李,在院子里喊他:“崔叔,婶子他们都上车了,你也快点儿来吧。”

崔中石点点头:“这就来。”

方孟韦等他走近了,才并肩一起往大门去。

“父亲和大哥让我送你们去车站,我也只能做这些了。”

崔中石转过头:“你做的够多了。刚才给你婶钱,别以为我没看到。”

青年只是报之一笑,没再说话,闷头向前走去。

伯禽和平阳在车后座上继续玩着“小三资吃瓜子”,两个从没去过上海的孩子熟练地讲着从未见过的家乡的话语。叶碧玉坐在一旁,脸上是嗔怪夹着兴奋的表情。驾驶座的方孟韦双打着方向盘,盯着路的眼神机警又平静。

转过一个路口,路过一家茶馆门口,从里面隐约传来女子弹唱的声音。柔弦轻抚,袅袅转转。

他见方孟韦微微蹙了蹙眉,便问:“你不喜欢这首歌?”

方孟韦视线不离前方:“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崔中石笑:“我倒是很喜欢。尤其喜欢第一句。”

方孟韦没接话,等着他继续讲下去。他哑着嗓子哼了起来: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到了车站,方孟韦先下了车,帮着又把行李搬上去上海的列车。站台还是八年前他来北京时的站台,车大约也是差不多的。

来路与去路,本是同一条。

于是他叫住方孟韦,告诉他让他先走,自己要有单副局长的护送,不用担心。青年的眼里有迟疑,可最终还是听了话。

他盯着那张已经被刻进心里的脸一路往后退去,终于退出了站台,退出了大门,退进了他再也望不见的地方。像当年的的自己,在火车上一路退进了幽深无边的夜里。

 

这个静月深流的梦,也终于醒过来了。

 

08

枪口终于是抬起来了。黑洞洞地,直指着心口。

这一次不再是月下的树林,也没有人再在他的旧西服里塞进一块怀表。

只有他稳稳地站在那里,和那时一样。

 

这次是真正的结局了,他在最后想。

崔中石也好,明台也好,什么都好,都将消散了。什么花常好,月常圆,人长寿,都不过是装点的浮云罢了。散尽之后,只剩下人生的痴妄与执念。

到头来能做的,只有在烟消云散前,了结心中牵挂而已。

 

他再没什么牵挂了。

 

枪声起落,万尺之上,明月仍旧当空。


©时雨青川 | Powered by LOFTER